老兵故事:归去来兮——听肖远吉讲那过去的故事
“当兵就要当红军,当了红军就高兴”,当我们问起肖远吉老人是否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时,他轻叩桌子、打着节拍为我们哼唱起这首颇具年代感的乡村歌谣。我们被逗笑了,这个瘦瘦小小、有点顽皮可爱的小老头是当年的战斗英雄吗?
肖老媳妇给我们抱来了珍藏的宝贝——一件挂了很多军功章的军装,还有大大小小好几本发黄的红本本,并解释说:“这些军功章、红本本老人原来都没拿出来,是县退役军人事务局要采集信息,我们才看到的。”凝望着这些军功章,肖老眼睛眨了一下,模糊了。我们的心也沉重起来,“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”。我们聆听肖老讲那过去的故事。
要当人民的兵
我家兄弟4个,我排行老二。1934年,10岁时,在我的家乡——将乐县光明乡曹地村,驻扎了一支红军队伍,大概有一个排,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独臂上将彭绍辉率领的红三十四师,我家大厅上就住了一个班的红军。我的母亲经常给红军战士缝扣子、洗袜子,红军战士经常给我一些小零食,带着我去看部队的演出,还给我玩他们的水机关枪。我也想参加红军,可他们说我太小了,不要我。从那时起,我心里就一直想着去当兵,当对人民好、人民喜欢的兵。直到1947年11月,在东北战场上,我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。我入编的部队是54军。我在部队里很快就学会了打枪、翻单杠、跳木马等基本技能,我的枪法很准,经常被首长表扬。1948年1月被任命为东北野战军二十三师炮营三连炮手。
我打过的第一场硬战是锦州战役。1948年的秋天,我们东北野战军南下北宁防线,发起锦州战役。锦州城工事防御能力强,城南是一条小凌河,地形开阔,国民党守军放干了锦州城高地——供水池的水,在这儿修建了永久防御阵地,用一个加强营守卫配水池,前面布置了5道铁丝网,地堡有1米多厚,用钢轨加水泥做成的,火炮打上去,就是一个白色的点。我们攻打配水池的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,枪声炮声爆炸声就没停下来过,一个排冲进敌军战壕就倒下了,再冲上一个排,又倒下了,配水池近2米的战壕堆满了烈士的遗体,800名战友就这么牺牲了。14日锦州城总攻开始,我们挖出一个个黄土坑,隐藏大炮,上午10时,我们炮兵的900多门大炮同时开火,打了90多分钟,炮口都打红了。锦州城成了一片火海,城堡崩塌倒了,步兵立刻冲上去,登上城垣,竖起红旗,旗杆被炸断,后面的战士又竖起红旗,在3分钟内红旗三伏四竖,锦州城防被我们突破了。17日,锦州全面胜利,东北就解放了!
南下,南下!
辽沈战役之后,我们部队马上入关。1949年1月14日上午10时发起天津战役总攻,500多门大炮集中打了40多分钟,把国民党守军防御体系打开缺口,掩护工兵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,接着,步兵突入市区,与守军展开巷战,经过29个小时的激战,至15日 15时,战斗结束,歼灭敌军13万多人,胜利占领天津。天津战役后,我因战斗有功,3月火线入党,介绍我入党的是连长张连云、指导员周世昌,他们的名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。
1949年12月,我们的部队到达广西,主要任务是剿匪。剿匪斗争跟上战场打仗不一样,打仗是集体行动,讲究的是策略;剿匪经常是单枪匹马,要跟土匪斗智斗勇。有一次,我出去执行任务,口渴了,没带水壶,刚好遇见一个当地老汉在井水边汲水,便上前要水喝。这老汉说:“没有碗、瓢,你就直接喝桶里的水吧。”“会弄脏了整桶水。”“没关系,就这样喝。”我走过去,低下头,就着桶假装喝水,猛然发现水里映出老汉从腰间拔刀要砍我的影子,我迅速起身,将他擒拿住,抓住一个土匪!最有趣的是到土匪窝里缴枪。我们抓了一个土匪头子,他说枪藏在家里,连长派我去缴枪。于是,我一个人骑着马,到他的村子里。走进他家,我发现屋子里有一面墙看上去更新更白,敲一敲,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”,声音不对。打开来,就看见了一把冲锋枪、一把手枪,200多发子弹!我背上“战利品”,骑着马飞快地往回走,忍不住把子弹扫向天空!
1950年初,解放海南岛。我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船,顶着大浪,从湛江东南硇洲岛启航,在海南岛东北部的赤水港登陆。我和战友们上岸后,刚好遇见了国民党的一辆军车,我们都不会开车,就把这个驾驶员俘虏了,用枪指着他的脑袋,命令他掉转头,开着车带我们去追国民党逃兵。
壮士归来
1951年2月我成为第二批志愿军中的一员,担任四0一团炮兵营迫击炮连班长,奔赴抗美援朝前线。到达安东后,我们进行战前思想教育和培训。还学习了一些朝鲜语言,方便过江后跟朝鲜群众交流。我们入朝时带着六零炮、八二炮、重机枪、步枪等简陋装备,对抗美军的榴弹炮、坦克和飞机,战斗相当艰苦。有时一场战斗下来,身边都是牺牲的战友,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在一次战斗中,我们正在集结队伍,突然遭遇美军空袭,我大喊趴下,整个连的战士都卧倒在地,当时如果来几颗炮弹,整个连都完了。1956年,我们回国,我立了二等功,并受军长签名笔记本嘉奖。
回国后,我因训练太累,胃出血,住院十八、九天。期间,部队准备提拔我为排长,但我坚持要退役回家,战争太残酷了,国家和平了,我想家了!1956年3月,我转业回家,县领导就来看望我,并让我选择工作单位,我选择了县公安局。后来,我向组织提出,我没什么文化,还是去林业部门工作,最好是到基层伐木场,那里条件艰苦,需要开荒建设,就像当年我们跟着部队打仗开疆拓土一样。之后,从1958年一直到1984年离休,26年间老伴陪着我,带着陆续出生的四女一男,在新路口将溪伐木场、光明毛竹厂砍木头、砍毛竹、拉板车、建厂盖房,老伴很累很苦啊。我对家人要求很严,剩饭剩菜绝不能倒掉,稍有不对的地方,我会像在部队里首长教训士兵一样,严厉训斥。我的医保卡家人绝对不许用。如今五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,各有所成。我今年95岁了,从战争走向和平,经历了生死考验,看着一家人平平安安、团团圆圆就很知足了。我现在每天都要到自家的小院里侍弄青菜,好像那些青菜就是我过去的亲人、战友。
听着肖老嘹亮的歌声,我们恍然如穿越一般,仿佛又看到战场上那个冲锋陷阵、奋勇杀敌的英雄。是啊,军人对胜利的渴望,就是百姓对和平的期盼,壮士归去来兮,老百姓幸福如意兮!(肖胜龙、廖梅华)
后记:2019年夏天,笔者采访、写完此文后一月余,肖远吉同志福寿圆满,于某日下午无病而终。谨此表示哀悼和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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